今年9月20日發表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集中體現了布希政府為因應這種變化所進行的安全戰略調整。將這一報告同美國防部去年9月30日發表的《四年防務審查報告》，以及今年1月8日的《核態勢審查報告》和8月15日的《國防報告》綜合起來考察，可以較為清晰地看出美國以反恐為中心的安全戰略的新特點。
第一，在協調和穩定大國關係的同時，對進行恐怖活動或堅持與美為敵的中小國家和組織，毫不猶豫地進行先發制人的打擊。美國安全特別是其本土安全面臨的嚴峻挑戰，使布希政府較之執政初期更加強調與其他戰略力量中心的共同利益和協調合作，如宣稱要與俄羅斯建立新的戰略關係，與印度保持牢固的關係，與中國發展建設性關係。它已經意識到，維護現行國際秩序方面的大國協調，是美國將反恐進行到底的不可缺少的條件。與此同時，美國要堅決對恐怖組織和某些“無賴”或“邪惡軸心”國家進行先發制人的打擊。新國家安全戰略強調，“激進主義與技術的結合”是美國面臨的“最嚴峻威脅”。對這類中小國家或政治組織，美國只要認為有必要，即便沒有國際社會的支援，也要毫不猶豫地採取單獨行動。反恐戰爭“事關美國的自由和生活方式”，而且這還“僅僅是一場長期的、危險的、全球性戰爭的開端”。新國防報告直言不諱地說：“就在美國進行反恐戰爭之時，其他挑戰正在地平線上興起”。顯然，美國是把反恐戰爭視為打擊一切堅持與美為敵的國家和勢力的“機遇期”，從而準備逐一解決或消彌美國可能遇到的一切對手和挑戰。這樣一來，美國就理所當然地將打擊伊拉克作為反恐戰爭的第二階段。將來還會有反恐戰爭的第三、第四乃至更多階段，以及相應的打擊目標。美國一開先發制人打擊的危險先例，就會動搖以主權國家為基礎的現代國際政治體系。
第二，用裝備最新科技成果的傳統安全手段解決非傳統安全問題，實施攻防兼備的實戰威懾戰略，準備打目的趨於無限的局部全面性戰爭。美國新安全戰略要求運用擁有高技術武器裝備、遠端精確打擊能力和太空、資訊、情報能力的軍隊，通過保衛本土安全、大規模作戰、小規模應急作戰等樣式來應對恐怖主義、武器擴散等非傳統安全威脅。布希政府認為，冷戰時期“相互確保摧毀”的威懾戰略還是一種消極防禦、只能靠以報復相威脅的威懾，現在必須採取積極進攻、攻防兼備的實戰威懾戰略，在常規實戰環境下懾止恐怖主義及各種潛在對手的挑戰。按照這一思想，美軍將實現由“基於威脅”型向“基於能力”型軍隊的轉變，即不再強調與誰、在何處和何時打仗，而是強調具備對付潛在對手的各種能力；戰略力量結構將由核打擊與以高技術常規武器為主的非核打擊能力、以導彈防禦為核心的主動與被動防禦系統和反應性強的國防基礎能力組成的新“三位一體”，取代由洲際彈道導彈、戰略轟炸機和潛射彈道導彈組成的舊“三位一體”。如果威懾失敗，美軍將採取一切戰爭樣式和手段決定性地戰勝對手，包括進行以改變敵對國政權或佔領其領土為目的的具有全面性而非有限性的大規模戰爭。這些變化，充分顯現出美國新安全戰略的進攻性、實戰性、冒險性，以及戰爭準備趨向無限和絕對的特點。未來可能發生的美伊戰爭，無疑將是一場旨在改朝換代和長期佔領的局部全面性戰爭。
第三，將地緣政治與地緣經濟因素更加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政治和經濟兩手並用，力求建立符合美國根本利益的地緣戰略態勢。“9·11”事件既是挑戰也是機遇，它使美國能夠借機迅速擴張其在歐亞大陸的地緣戰略空間和地緣政治影響。防止在歐亞大陸出現一個能與美國平起平坐的強國，是美國至關重要的國家利益和戰略目標。美國在以反恐為中心的同時，並沒有忘記將歐亞大陸的地緣政治現實向有利於美國的方向轉變。美國新防務審查報告和國防報告一再強調：亞洲正成為一個有大規模軍事競賽的地區，從中東到東北亞有一個廣闊的不穩定地區，從孟加拉灣到日本海的東亞濱海區是一個特具挑戰性的地區，將可能出現一個擁有豐富資源基礎的軍事競爭者。亞洲在美國安全戰略中的地位迅速上升，美國正擴大在亞太的軍事部署和強化軍事同盟，已是不爭的事實。此外，最大限度地獲取經濟利益，從來都是美國對外政策和安全戰略的核心內容。美國新安全戰略更加積極地宣揚美式的自由、民主的價值觀，推行自由市場和自由貿易，運用地緣經濟手段來實現地緣政治目標。在布希政府看來，美國對伊拉克這樣一個石油資源豐富、戰略地位重要和矛盾衝突尖銳的國家動武，有利於其在新世紀打造一個以美國為主導的地緣戰略態勢。
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根本目標，就是以反恐戰爭為手段，充分利用目前尚無任何大國的綜合國力能與其匹敵以及世界軍事力量對比嚴重失衡這一“戰略機遇期”，謀取新世紀長久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全面優勢，確立和保持美國霸權下的單極世界。與其說美國要追求絕對安全，毋寧說它在謀求絕對優勢，從而建立以美國為軸心的全球戰略力量平衡。在這一點上，布希政府與克林頓政府沒有本質區別。問題的關鍵在於，美國究竟有沒有能力實現它的戰略目標。既堅持先發制人和單邊主義，又離不開大國協調，既強調威懾的實戰性，又懷有深深的不安全感，既渴望政治、經濟和軍事的繼續擴張，又擔心國力的過度消耗，反映出美國安全戰略的目標與手段、需求與能力之間的深刻矛盾。反恐戰爭最終會促進美國安全戰略目標的實現，還是導致“新帝國”的衰落，人們將拭目以待。
陳舟
軍事科學院
藍色戰略